萤火虫寻找白天丢失的梦

萤火虫寻找白天丢失的梦

今年的夏特别长，长到几乎要忘记秋天了。伏天，从黄梅雨季开始，一直要延升到秋后。

阴沉沉的天，盼望着的雨，眼看就要飘下来了。坐在临窗的靠背椅上，手上捧着一本书，那是余光中先生的《诗歌精读》，啜一口咖啡，翻一页书，也许这样的天气正适合读读书，想一些过往的人和事，在故事里，回首自己走过的路，看过的风景，找寻曾经丢失的梦。

一首《星之葬》：“浅蓝色的夜溢进窗来/夏斟得太满/萤火虫的小宫灯做著梦/梦见唐宫/梦见追逐的轻罗小扇……”“萤火虫”三字映入我的眼帘，嘴角不由得向两旁拉伸了一下，微笑的表情，此时正出现在我的脸上。

夏夜、萤火虫，让我想起半个世纪前的农村生活。

刚上小学的我，每到夏夜，门口的竹床上坐着我和弟弟，父亲给我们打扇，我们吃着瓜果，或嗑着瓜籽，听父亲讲着故事。不远处的花丛里，时不时有三五只萤火虫在低飞着，似在找寻着什么。萤火虫尾部的光亮，给没有月亮的黑夜带来一丝丝明亮，它们有时会越积越多。我和弟弟想去抓几只放在瓶子里玩，父亲不允，说是萤火虫属于大自然，若是关在瓶子里，不消一天便会死去。

五哥不会听父亲的，他找到瓶子，抓了几只，看着那些小虫儿在瓶子里飞来飞去着急地寻找出口时，我和弟弟很难受，担心它们会死去。然而，五哥的瓶子里每个夜晚萤火虫总是亮着，感觉从来不会死去。

我和弟弟觉得父亲是骗我们的，只是不想让我们捉那些小虫子吧。

那天，父亲正忙于做事，我和弟弟悄悄地捉了三只放瓶子里养，怕它们闷死，在瓶口上特地用剪刀钻了个小洞。晚上悄悄地放在枕头底下，到了第二天，那萤火虫不动了，我担心它们已经死去了，便拔了瓶盖，让它们飞出来。可是它们不飞了，我倒出来一看，已经死了。这时，我和弟弟吐了一下舌头，对视了一眼，没说话。当我们站起身来，发现父亲在后面看着我们，糟糕，这下会被骂了。

父亲对我们说：“萤火虫要经过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才能成虫，成虫的寿命也就三到五天，一年的酝酿，只为点燃五天的光明。可怜这个小虫儿，你们放瓶子里便是缩短了它的自然寿命。”

我和弟弟不吭声，怎么也不明白五哥瓶子里每晚都有亮着的萤火虫，那些萤火虫怎么就不止五天的寿命呢？我和弟弟决定去问问他。

背着父亲，将五哥拉到一处，问他：“小哥哥，你的萤火虫，为什么总是亮着，我们的只放一夜就死了。”五哥笑了笑，神秘地贴着我的耳朵说：“傻妹妹，你每天捉每天换，不就是天天都是活的么。”我恍然大悟，频频地点了点头，弟弟莫名地看着我们俩。

弟弟缠着我问原因，我躲开五哥，告诉了弟弟。弟弟说，这样要杀死多少只萤火虫呀？

弟弟将五哥的秘密告诉了父亲，父亲板着脸让五哥将萤火虫放了。从此，我们也不敢捉萤火虫了。

对于萤火虫的敬畏与对它发亮的神秘，我们又缠着父亲讲故事，父亲说：“萤火虫呀，它将梦丢在了白天，夜晚呢在小路边，篱笆旁，草丛里到处飞，寻找白天丢失的梦。”我着急地插了一嘴：“萤火虫找到了它丢失的梦没？”父亲笑着刮了我一下鼻子：就你性急。然后接着说：“一只只萤火虫，提着绿幽幽的灯笼，到处找呀找，三三两两，忽前忽后，有时越积越多，飞高飞低，大家都在寻找着丢失的梦。找着找着，雄的萤火虫便发出了信号，吸引着雌萤火虫，它们甜蜜约会，留下后代。它们每个夜晚为找到另一半而喜悦、兴奋，给它们的未来带来希望。它们甜蜜的爱情呀，就是丢失在白天的梦。你们捉萤火虫，就是将它们的希望彻底消灭呀，你们懂了没？静静地欣赏就可以了，不要去捉了。你们看，那萤火虫像不像月光下天空中掉下来的精灵呀？”我们姐弟俩连连点头。

后来，我读到“照萤映雪”这个成语时，就去跟父亲说：“古代人就有抓萤火虫照明的故事。”父亲说：“没错，那是关于车胤和孙康的故事，他们家里条件差，车胤捉萤火虫夜读，孙康近雪影饱读诗书。我们可不能因为贪玩去捉萤火虫，让它们找不到自己的梦而死于非命呀。”

从那以后，我和弟弟再也没捉过萤火虫。看着这小小的精灵，在黯淡中带着微光，努力发挥着仅有的三五天的光芒，让我感慨生命的短暂，感动生灵的可爱，敬畏那些用生命换来几天的爱恋，释放出无限的爱意。

当我有了孩子后，才知道母爱的伟大，才知道孕育生命的不易。

女儿上学后的一个夏夜里，她找来了瓶子，想捉萤火虫。那时，我们家住在西园寺庙前的树林里。那里，就像是《爱丽丝梦游奇境》中的仙境一样，密匝匝的树林，低矮的小灌木，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小草，天然的氧吧，蜂蝶成群，鸟语花香。一到夏夜，成群的萤火虫飞来飞去，这是城里孩子难得见到的景象。

女儿捉了三只萤火虫，看着它们在瓶子里飞上飞下寻找出口，她拿来给我看，我劝她放了萤火虫，并将我小时候听父亲讲的故事，一遍遍地讲给她听。她听懂了，将虫子放了，看到它们一闪一闪地飞走，女儿高兴地拍了拍小手。我担心她有失落感，就教她唱歌，那首《虫儿飞》是电影《风云雄霸天下》的主题曲：“黑黑的天空低垂，亮亮的繁星相随，虫儿飞，虫儿飞，你在思念谁？天上的星星流泪，地上的玫瑰枯萎，冷风吹，冷风吹，只要有你陪……”唱着唱着，女儿突然抱着我说：“妈妈，我懂了，那萤火虫就是天上星星流下的眼泪。虫儿飞，虫儿飞，它们在思念着亲人。”我点点头，抱起女儿，对她说：“你真聪明，萤火虫呀，它们在寻找着白天丢失的梦。”

我们母女相视一笑，然后继续唱着《虫儿飞》的歌曲……

窗外，乌云翻滚，不一会儿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，雨如千万条丝线垂落，肆虐着万物。我担心今夜会不会再有萤火虫，正在思考中，雨渐渐地停下了脚步，夏天的雨性子就是急，还没让我看个够，便羞涩地收起了雨帘。

我想：今夜，萤火虫一定会带着迷幻，继续寻找着它白天丢失的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