乡居闲话

 作者简介：蒋陈华 嘉兴本土作家

 

暮春假日，住在城市里的儿孙们要下乡来看望我。

东方泛出鱼肚白，天还没有大亮，我就起床了。

院子里静悄悄的，花草、树木、小鸟仍在沉睡。

 

我在屋里梳洗，时间一秒一秒过去，不经意间，院中传来一只小鸟发出的第一声啼叫，接着第二声也响了起来，于是，院子里热闹起来，叽叽喳喳，闹个不停。步出屋子，迎着晨风，院子里的树也醒过来了，杜英、香樟、玉兰、香泡摇动着满枝绿叶，像一群少年男女，肩挨着肩，手牵着手，婆娑起舞。远处的老榆树，站在屋角，像一个老人静静地守护着这群儿孙们，这些树，似乎都有了感情，从昨夜的梦中醒来，早晨，听着鸟的细语与和鸣。

 

院中的小路，落满了树叶，踏上去，簌簌作响，在平日里，我是不会天天去打扫它们的，因为，在香樟换叶时节，也正是香泡树开花之时，花开花落，不分昼夜，你刚才扫好，不一会儿，地上又落满了叶子和花瓣，打扫院子成了无效劳动，还是任其自然为好，地上有落叶、花瓣，倒显得有点野趣。而今天不同，儿孙们要来，总要给他们一个洁净的环境，于是拿起扫帚，劳动起来，也许院中少有人来，野草有点肆无忌惮，竟然在枯叶的掩护下，从石板路的空隙中，偷偷地钻了出来。我奈何他们不得，但我喜欢它们这种昂扬的自信，今天留着它们，就让它们为小路做点点缀吧。

 

立夏前，吃新蚕豆，尚属于“尝新”。我坐在河畔的亭子里，剥着刚从地里采来的蚕豆荚，剥出的新蚕豆，绿得像翡翠，水灵灵的，在斜射过来的阳光照耀下，熠熠发亮，惹人疼爱。

 

太阳刚爬山树梢，儿孙们来了，大人四个，护着一个小孩，小孩是我的第四代孙，户口簿上写的是嘉悦，昵称“小马”，今年五岁。

 

“太公——”一声呼唤，小马已经伸开双手，“飞”到我的跟前。她常住杭州，今日到乡下，就像一只飞出笼子的小鸟，兴奋异常，从水泥丛林中长大的孩子，看惯了高楼大厦，对于农村、乡野，处处感到非常新鲜，对每一只鸡鸭，每一个蚂蚁，都感到新奇、有趣。

 

看到母鸡，小马觉得新奇，就想追逐，要伸手去抓它们，吓得母鸡们“咯咯咯”地展开翅膀，“扑棱棱”地飞跑了。小马又拿出饼干，掰成小块，丢到地上，母鸡们在远处摇头晃脑观察了一番，才小心翼翼地围了过来，看看小马，并无恶意，就点头啄起饼干来了，小马笑了。

 

儿子逮住了一只母鸡，准备宰杀。小马见了，连忙阻拦，大喊：“不要杀，不要杀。要出血的。”儿子给她解释，这只是放养鸡，好吃。小马不管放养不放养，只觉得杀鸡是要见血的，残忍得很，这也许就是孩子善良的天性。但是，孩子又阻止不了大人的行为，抵抗无效，只能嘟起嘴，表示不满。大人们却觉得孩子天真无邪，幼稚可笑。

 

于是，我带着小马去河边，坐在河埠的石板上看小鱼，小鱼在水中，像穿梭般地游来游去。小马伸手去捞，小鱼“倏”地游走了，手刚离开水面，小鱼又游过来了，小马玩得很开心。河边杨柳依依，两只小鸟，前呼后应，穿过柳丝，飞向远处，变成两个小黑点。

 

小马又看得呆住了，指着蓝天，连连地说：“小鸟，小鸟。”我忽然想起，她婆婆经常教她背诵古诗，于是就试探地问：“小马，你背过‘两个黄鹂鸣翠柳’的诗句吗？”小马想了想，说：“背过。”接着就背出下一句：“一行白鹭上青天。”我夸她聪明，乖！我又说：“你知道这首诗的意思吗？”小马向我眨巴着眼睛，摇摇头。

 

我又忽然想起，当我们让小孩背诵古典诗词的时候，实际上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情。因为每一首古典诗词在某种意义上都是自然界的美好物象。而如今的孩子，住在城市里，看到的是街上的超市、酒吧、写字楼、餐厅、地下室。我们教小孩在背诵这些古诗的时候，很难体会到乡村的自然气息，如果能经常带他们到这些现场来，看看这些对应物象，我想定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。

 

我们又到竹园里挖笋，我递给小马一只篮子，并告诉她，说：“拿着竹篮去挖笋，好比婆婆抱孙孙。”小马听不懂其中意思，连在场的大人也不懂，我忙给他们解释：竹篮是用竹子的篾编成的，竹笋是不是小孙孙，把竹笋放在篮子里，是不是婆婆抱孙孙啊？大家恍然大悟，好像猜谜语猜到了谜底，大家高兴得哈哈地笑了起来。小马也高兴地喊了起来。

 

小马提着竹篮在竹园里寻找竹笋，看到从地底下冒出的笋尖，就叫喊着：这里有一支，一边喊，一边叫人去挖。挖笋是很累的活儿，但是又充满着收获的乐趣。不一会儿，竹篮中已经装满了竹笋，小马已经很累了，但是，她还要拖着篮子不放，尽管额上沁出了汗珠，她还是很卖力，嗨哟，嗨哟！努力地拖着，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。我深知她还没有一天是这样度过的，看到孩子的高兴劲，大人们的心里个个都乐开了花。

 

中午，我们吃着自家养的放养鸡，喝着鸡汤，吃着新鲜的竹笋炒鸡蛋和新鲜的蚕豆，津津有味农家菜，无限欢乐天伦情，其乐融融在人间，胜过天上仙境。

傍晚，当他们拿着竹笋、蚕豆回城的时候，小马似乎余兴未尽，还有点依依不舍呢。

 

我忽然想起两千五百年前，孔子有一次问自己的弟子，你们认为人生最幸福的事情是什么？弟子们众说纷纭，最后有一个弟子曾晳说，我最喜欢过的生活是这样一幅生活情境：“暮春者，春服既成，冠者五六人，童子六七人，浴乎沂，风乎舞雩，咏而归。”什么意思呢？阳春三月的时候，脱去了厚厚的冬衣，换上了轻便的春装，几个成年人带着一群小孩子去一条沂河里面戏水游泳，玩够了让太阳晒干肌肤，带着小孩子一起唱着歌儿回家。这是最好的状态。孔子沉默了一会儿，说是啊，我想过的是和你一样的生活。

 

重温这段对话，我的感觉是愉快的，因为这是古代哲人、智者对于美好生活的一段最精彩的书写，正是我们今天生活的情景。我觉得大自然是我们人性成长的摇篮，没有这些大自然的元素，我们的生活是不完美的，人需要鲜活，需要自然，常到乡下走走，与大自然交朋友，生活会更美好。

这就是我的乡居闲话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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